泣不成声
【双关】欲语还休
私设如山,然后他们生活的年代对应的东西整体超前一点,要不然真的写不太出来那个年代感,我自己80后,就按照我看到的一些写吧,但也不会涉及太多。
平淡如水向。
1
关宏峰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感情,是十二岁,当时懵懂,不分情爱。
那时候他六年级,他弟也一样。
那一天,他因为考试成绩下来是第一,被排第二的给堵在厕所。
讲道理他挺无辜的,那个第一不是他,是弟弟关宏宇。
关宏宇聪明,兄弟俩学习都不错,但是关宏峰要用100分的努力,才能拿到98分,关宏宇用98分的努力,就可以拿到一百分。
关宏宇上重点初中没问题了,可关宏峰不是第一,老在第三名晃悠,强行去那个中学要交一笔不少的赞助费,他爸妈就觉得要不普通中学也行吧。也是他命好,重点中学突然搞了一次扩招,选各个小学第一。
这才有了这次考试。
关宏宇说,哥,我这好多天没复习了,要不你写我名字吧,我能进前十就不错了,起码你帮我考还能进个前三,没我你就前二了,那个老第二的万一发挥不好,你可就第一了。
关宏峰本不肯的,但关宏宇说特别想去那个学校,他就点了头。
他写弟弟的名字,弟弟写他的名字。
他后来老是想,如果他当时拒绝,是不是兄弟俩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。
可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。
所以成绩单下来的时候,他被人堵在厕所的时候,他整个人都是懵的。
他,关宏峰,第一名,被录取了。
他弟弟,关宏宇,第三名。
他被人推了一下脑袋,后脑勺撞在男厕所的窗户上,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,头没事儿。
动手的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弄坏东西,到底还是小孩子,在他反应过来之前,在别人赶来之前,也就散了。
关宏宇到的时候他哥傻乎乎的拿着那张分数纸站在一地碎片上,眉毛皱成了川字,两眼无神,见到他,才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关宏宇去摸摸他的后脑勺,感觉有点肿,但是没破,又拉着他转了一圈,确实没有别的伤,然后松了一口气,一脸不在乎的表情:“超常发挥了吧,刘老师刚刚叫我过去,说人家还是要我,现在也要你啦,这不挺好的么?你可别跟爸妈说啊,这是好事儿,知道不?”
关宏峰很迷茫的点了点头,他知道这样不对,这是撒谎,但他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。
给家里省了钱,又可以跟弟弟在一个学校。
他不怕分开,只是小哥俩打娘胎里头就是在一起的,他一想到如果有一天身边没这个人,就慌得很。
晚上爹妈看见成绩确实开心得很,他爸还喝了杯小酒。
可是晚饭后关宏宇就跑出去了。
关宏峰没来由的忐忑,便出去找。
其实关宏宇是爱玩的,仗着自己成绩好,经常在外面满院子疯跑不着家,能饭都不吃,从放学玩到半夜。
关宏峰就不,他踏踏实实写作业,安安静静复习预习,心里头憋着口气,不想输给弟弟,可心里头又羡慕他弟弟。
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身体,那一具里面就住着不羁的灵魂。
关宏峰凭着一股子直觉找到了第二名所在的那个小区,他才踏进去,就听到不知道谁家疯狂的骂街声。他被人大力扯进黑暗的角落里,大力按在墙上,他的嘴被人用手掌捂着。
“嘘。”关宏宇让他别出声,他压在他身上,他们两个必须贴的特别近,近到身体紧紧挨在一起,额头抵着额头,鼻子擦着鼻子,关宏峰的嘴唇上面是关宏宇的掌心,关宏宇的手背上面是他自己的嘴唇,他们必须近到这个地步,才可以保证完全隐藏在阴影里,不被别人发现。
关宏宇笑眯眯的,那双眼睛在浓重的暗夜里闪闪发光,仿佛里面有星辰。
关宏峰感觉自己的脸在燃烧,心脏发出一声巨响,快要跳出胸腔了。
他们那样呆了也就几分钟,追过来的人就跑远了,可是关宏峰觉得好久好久,久到快要窒息。
哥你别紧张,我就是教训教训他。关宏宇松开手,人也退后了几步。
关宏峰的嘴周被手心弄得汗津津的,如今见了风,又凉飕飕的。
他伸舌头舔舔嘴唇,有些咸,还有些涩。
关宏宇突然不说话了,转过头,拉着他跟自己走。
他们沿着墙根走到一处低矮的地方,然后翻出去。
路灯不知道被谁家的孩子用弹弓子打坏了,月光洒下来,溅了他们一身。
关宏宇走路都没个正形,倒退着手舞足蹈告诉关宏峰他是怎么弄了一泡狗屎,点了炮仗,跟石头裹在一起丢进那家人的窗户里。
他等了好久才等到没人了,才等到那家睡下,这样才能吓到他们。
“你慌什么啊哥,心跳的小鹿乱撞一样。”关宏宇问他,眉眼里没有讥讽,只是单纯的笑意。
关宏峰就看他笑得又得意又痞,那种坏坏的样子他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。
他们是一张脸,看着对方就像照镜子,可他们真的是两个人。
关宏宇骨子里头那个野劲儿,那份与生俱来的混不吝,那股子自由,都是他没有的。
真羡慕啊,真喜欢啊。
他发现自己其实很向往弟弟,就像飞蛾要扑火那种,朦朦胧胧知道不太对,可还是忍不住。
他心里头热乎乎的,有一种冲动,想抓住那屡光,总怕他不见了。
他想着,便伸出手,关宏宇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拉起。
在看不清路的街上,他们放肆奔跑,笑声惹得不停有人开窗吼叫:“还让不让人睡了啊!”
2
关宏峰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错的,是十四岁。
他初二了,在那个重点学校的重点班。
关宏宇骗了他,学校只录取一个,是他,关宏宇本来是第一人选,但是那个第二名把家里被炸了屎的事儿告诉了老师,说因为他找了关宏峰麻烦所以被报复。
关宏宇自己认了,关宏峰想认下来的,可关宏宇连屎什么颜色用的什么口袋都说得出。
关宏峰急的直哭,他父母都是本分人,儿子做出这种事,也不好说什么,学校不给记过,他们赔了人家钱,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。
关宏宇被他爸用皮带抽了一顿小腿肚子。
晚上关宏峰给趴着的人涂药,沉默不语,关宏宇每次嘶嘶的倒抽气,他就低头过去吹一吹。
关宏宇回头就看见他哥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,一咕噜爬起来,腿肚子不敢挨着床,就把脚搭在他哥膝盖上,让小腿悬空搁着。
不去那学校挺好的,我可不想进笼子成为小白兔,再说我这脑子,在哪儿不一样啊。他安慰着关宏峰,还挑挑眉毛,哥你别不信,要不咱俩就比比,看看一学期下来,谁更牛逼。
不许骂人。关宏峰乐了。
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,为赋新词强说愁。
这话对,也不对。
关宏峰关宏宇去了不同的学校,关宏峰强迫自己习惯没有弟弟的生活,这可不仅是在学校,关宏宇那件事弄得周边几个中学都不收他,成绩再好也不收,只得去一个比较远需要住校的地方。所以每个月,他才能回来一次。
学习这个事儿就是这样,小学怎么样,到了初中另一个样子,高中又是一个样。
关宏宇那点儿聪明,随着离开家撒丫子的疯,早已经没法在学习上为他争取名次了。
他是真的不乐意死记硬背,不乐意跟公式和定理玩儿,他知道不学不行,可他又觉得就算不学也有不学的活法。
不是学不会,就是很烦。
他爸一辈子老学究的摸样,一辈子老实人,说白了也就是个没出息。
他不乐意这样,他想,青春有限,现在不疯,到了他爸那个岁数,还怎么疯?
他心性上还是符合年纪的少年,爱玩爱闹没个边,不成熟,可他想法又很透彻,一眼看透几十年,所以早早选择了自己的路,那就是随遇而安,没有计划。
反正他家有他哥呢,他也用不着太出彩,他也不想太出彩,他哥是块金子,有他没他都发光。
倒也不是学坏,抽烟很酷,他就抽,头发留长一些,还穿了个耳洞,他唯一没做的就是没学其他人去喇蜜,他对那些半大不大都没发育好的姑娘不感兴趣,就算开学没几天就有早熟的递了情书,可他也是打火机点着了烧成一把黑灰,没劲,特没劲。
关宏峰也收了情书。
他更努力了,不知道弟弟早就断了学习的念头,自己还傻乎乎的终日里抱着书本死磕,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就甩了第二几十分,到了期末,拿了全科满分,除了音乐。
他兴冲冲等着弟弟回来,关宏宇唱歌好听,估计音乐也是满分,应该比他厉害,但是关宏峰不在意这些,他觉得弟弟能在家多呆几天,他们有一整个假期在一起呢。
可关宏宇回来又挨了一顿抽。
他爸骂他的话语了,关宏峰听明白了,他就没一个及格的,除了数学。
他妈哭,他爸叹气,关宏宇站在屋子中间,小腿被打的一片血红,他瞄到房间里透着门缝往外看的他哥,挤了一下眼睛,笑了。
晚上爸妈都睡了,关宏宇爬起来打开窗,在黑暗里点燃一支烟,他的床紧挨着窗户,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了墙那边他哥的被子上。
打火机“咔嗒”的声音和烟草的味道弄醒了关宏峰,其实他也没睡,只是缩在被子里,如今假装被吵醒。
关宏宇看他坐起来,朝他招招手,拍拍自己身旁,关宏峰就爬过去。
夜里头有风,带着微微的凉意,关宏宇掸掸烟灰,捞起被子搭在他们俩身上。
关宏峰不喜欢烟味儿,但觉得关宏宇抽烟挺帅的。
来一口?关宏宇把烟递过去。
关宏峰吸了一口,呛的眼泪鼻涕一脸,连忙还回去。
关宏宇就嘿嘿嘿的乐,一边乐一边给他摩挲后背顺气,还告诉他:第一回都这样,不过你也别抽了,抽烟不好。
关宏峰平稳过来,看他弟吐着烟圈的侧脸,突然有点难过:如果是你来我的学校就好了。
他这话说的很平稳,就是个陈述句,好像在说铁一样的事实。
关宏宇小大人一样,摸摸他哥的头,然后一指头戳进自己刚弄好的圆圈里,将它转大,慢慢消散。
在哪儿都一样,我不爱学习。关宏宇也没说太多安慰人的话,他掐灭了指间那点火星,下了床,从裤兜里掏出个什么,戴在了自己耳朵上。
一颗黑色耳钉。
关宏峰摸了摸他耳朵,又皱了眉。
帅么?哥?关宏宇晃晃头,给他看没有的那边,又给他看有的这边。
关宏峰无奈的笑了一下,弄这样给谁看?
你又看不见,当然是给小姑娘们看了~关宏宇突然的就想逗一下他哥,不是我吹,你弟弟我,情书一摞子,追我的姑娘,能从咱家排到火车站去,我得摘了,别让爸瞧见……
关宏宇说这话就弄掉了,又放回自己兜里。
哦。关宏峰面无表情答应了一声,翻身下地,回到自己床上,面冲着墙,把自己裹在被子里。
关宏宇也不知道他哥这是怎么了,愣了会才跟过去,拍拍关宏峰的肩膀,哥你咋了?
没事,睡吧。关宏峰说完这句就再也不说话了,关宏宇也只得回去关窗睡觉。
第二天关宏宇打球回来,不经意发现桌上他哥的一摞作业里,夹着封情书。
这粉色带着桃心的信封,不用看也知道是啥。
悄悄打开,嘿,还真是。
关宏宇心里头不太舒服,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从心底升起,他冷哼了一声,拿打火机把那封信点了,就像对自己收到的那些一样。
等着他哥兴师问罪,等着他哥发脾气,然后呢?他也不知道,也许哥俩打一架。
他们哥俩没怎么打过架,从小就挺互相让着的,他哥老护着他,他也老护着他哥,一般家庭里兄弟姐妹的争宠,他们哥们儿这儿基本上没有过。
那现在,也可以有了吧。
关宏宇想了一下,他跟他哥打一架?那还不跟老鹰捉小鸡一样啊。
想到这儿,又于心不忍,不就一封情书么,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。
要是他哥问起来,就说没看见好了。
不过关宏峰没问。
一直到开学,关宏峰都没问这件事。
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兄弟间有了间隙,彼此之间开始别别扭扭,一个变得埋头书本中写作业,一个变得每日早出晚归外面浪。
就连夜里抽烟,也没了。
爹妈都奇怪,这兄弟俩是怎么了?突然就不亲近了?
后来他们又想,孩子大了,就是这样的吧,到以后各自成家立业,可能越来越远,也就剩下血缘维系关系了。
十四岁生日那天,距离他们没话说已经一百三十二天了。
关图安买了一小块流行的奶油蛋糕,让老婆炒了几个菜,然后把小儿子从学校接回来。
冬天天黑的早,七点左右就没了太阳,暖暖的橙光里,一家四口坐在一起,关图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给俩儿子每人也倒了三分之一杯啤酒,然后祝愿他们生日快乐。
小峰啊,你是哥哥,你永远都得照顾你弟弟,得护着你弟弟,小宇啊,你是弟弟,你要尊敬你哥哥,听你哥哥的话,我和你们的妈妈,这辈子就希望你们兄弟风雨同舟,相互扶持。
关图安说完,干了这一杯,妈妈也干了。
关宏峰看了一眼关宏宇,对上关宏宇正盯着他的眼睛,他们俩相视一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可不言,终究还是像镜子上的哈气,心里头不透亮。
关宏宇在学校早就尝过酒,喝多少都没事,但是看见他哥喝完那么一点就眼神迷离了,想着自己也要装一下。
但眼神这个事儿,怎么装?
他只能把头伏在桌子上,假装醉倒了。
妈妈责备当爸爸的没谱,不该给儿子喝酒,当爸的却很欣慰,说明这小子还没完全学坏,然后跟关宏峰一起把关宏宇挪回屋里。
关宏峰给他弟弟盖好被子,看他脸红红的躺在那儿,自己晕晕乎乎的,也不知道干什么,就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,看着看着,觉得反正现在就他们俩,反正弟弟喝多了,他也喝多了。
他心里扎了许久的那根刺,晃动着要拔出来,他站起来,大口呼了几口气,闻到自己嘴巴里吹出来苦味儿的酒气,更晕了。
他弯着腰,亲了一下关宏宇的额头,轻轻的,快快的,生怕被人发现。
可他回了头,他爸就在门口,一脸不可置信。
他一下子就醒了,心底升起的那颗气泡在半空中炸裂。
如果原子弹爆炸,可能也就是这个声音。
将他从醉意里拉回现实。
他跟着他爸去了书房,
关宏宇开始还是装的,后来是真睡着了,他哥盯着他,他都不还意思说自己没事,只能切切实实的来了一觉。
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他第二天醒来时,他哥就变了。
那个软软糯糯的,会对着他笑的,带着些可爱的关宏峰,变成了不苟言笑的,把自己关在一个谁也进不去的空间的,成熟稳重的哥哥。
仿佛一夜长大,稚嫩的肩膀有了担当的力量,他就只是哥哥了,带着疏离感的哥哥。
关宏宇想聊聊这个事儿,但是没机会,他爸给他报了个跆拳道的班,给他哥报了个学数学的班,还是住宿的,哥俩就没了交流,再后来他回家也看不见他哥,他哥永远都在外面学习。
呵呵。
关宏宇那时候并不知道呵呵的意思,但他只能呵呵。
一地的烟头,也想不通是怎么了。
心像是被人用针头扎进去打了一管子盐水,疼的想哭。
到底他妈的怎么了?
那一晚,关图安只是跟关宏峰说:“你当哥哥的,得知道什么是对,什么是错,我希望你永远别走错,我和你妈早晚要死,你不用想我们,但是你得为你弟弟想,他以后怎么做人?”
关宏峰点点头,生生掐灭自己还月朦胧鸟朦胧的那点儿情感。
把爱兄弟变成兄弟爱而已,他又不是做不到,只要不错,就行了呗?
关宏峰瞬间从孩子长成了男人,戴上了面具,这是他的选择。
3
关宏峰第一次确认自己栽进去了,是十八岁,高考前夕。
弟弟因为不学无术专注打架,已经决定去部队当兵了,他爸到底还是有熟人,把关宏宇托付给当武警的一个老朋友,就只等着过完生日来年入伍了。
他在学校也就是混日子,大多数时候在天台看天,有时候逃课,也没什么想去的,找个游戏机厅,一个币能打一下午。
他认识了一群社会朋友,勾肩搭背,推杯换盏间说着掏心窝子的话,他开始迷茫,找不到方向,这四年浑浑噩噩,过的没有自我。
四年加在一起,跟他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五句。
有一天他晃着晃着,晃去了他哥的学校,翻墙进去,好学生多的地方,天台也没人去,他在天台上露出半张脸,看他哥敷衍着做完操,看他哥上体育课的时候呼哧带喘的跑步跳远做引体向上,他自己傻乐了半天,然后趁着他们都在操场,跑去他哥的班级,坐在他哥的座位上,他哥的书都工整的写着自己的名字,他翻了翻,笔记也是工工整整的,自己早看不懂那些玩意了。
他哥的铁盖铅笔盒里只有一直钢笔,那还是他送的,他一直以为他哥没用,可是笔身都磨掉漆了。
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,鼻子酸的像被人在鼻梁子上面给了一拳。
他哥是要考个好大学的,然后出人头地,风风光光,他们两兄弟,一个妈生的,最后就像两条异面直线,再也不会有交集了。
可能逢年过节打个电话,等爸妈都没了,可能电话都不打了。
他跟先知一样,一眼看到了十年,二十年,五十年。
他忽然后悔,要是好好学习就好了,就能追上他哥的脚步,或者说,是不是做一个好孩子,他哥就会一直跟他好好的,不嫌弃他?
他想了好多,没个头绪,都是乱想。
一会儿自责,一会儿又觉得如果变了那就不是他关宏宇了啊。
他黯然神伤的在下课前出了教室,又逃回天台。
他没注意他被人看见了。
都说坏老二坏老二,是老一辈人调侃家里第二个孩子的。
可是没想到第二名也容易坏。
关宏峰突然被人告体育课回教室偷了钱,他自然是不会承认,又不是他做的,他甚至觉得可笑,成绩不行,拿坏人品德说事儿?
他一脸冷眼旁观的表情,好像这个事儿跟他没一点关系。
他就听着那个万年老二到底怎么诬陷他。
可是保安把关宏宇从天台拉下来了。
关宏宇挣脱着,他已经在上面打趴下俩了,却架不住人多,还是被扯着膀子揪进了保卫科。
关宏峰的表情从冷漠到震惊到慌张,他那时候还没学会表情管理,就算心里头再成长本质也还是未经世事的少年。
他走过去要推开抓着关宏宇的人,对方自然不肯,又反过来推他,双方就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推搡起来,关宏宇见不得他哥被欺负,手动不了就上脚。
场面一度混乱起来。
有人趁乱下黑手,砸过来一个玻璃缸子。
关宏峰几乎是扑上去的,把关宏宇的头护在自己怀里。
那玻璃杯砸在他后脑勺上,掉在地上,变成一地的碎玻璃碴子。
所有人都停下来,关宏宇自由了。
他抬起头,去摸他哥的脑袋,一手的红,他登时怒火上头,一把拨拉开他哥,就朝别人过去。
他没有目标,他想弄死眼前每一个。
他那声“操【场上做运动】你们祖宗,今儿砸我哥的不交出来,我他妈立马找人围了学校,你们丫一个都甭想出去”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,有人想报警,班主任拦下了,小老头人算好的,觉得这事儿闹起来不定毁了哪个孩子,还是压住的好。
而且他看见了,是老二扔的东西。
他心里也有数了。
后来关宏峰包着头,缓缓的往家里走,关宏宇跟在后面垂头丧气。
他是想大闹一番,至少要暴打那个人一顿。
但是哥哥不让。
那个班主任不想损失第一名,也不想损失第二名,吓唬关宏峰,钱的事就算你再相信你弟弟,也没办法说清楚,真报警你们占不到便宜,毕竟你弟弟都不是我们学校的,还偷偷进来,不如就算了。
关宏峰关心则乱,本来想一下就知道这个事情他们兄弟没事儿,但他也知道确实要说清楚很难,只好答应,这件事学校,他,老二,三方约定死在心里,再也不许提起。
可是关宏宇心里头不服气。
凭什么啊?
他嘟嘟囔囔一路,关宏峰都没理会,他气急,脚下用力,一颗小石子应声飞出。
关宏峰停下脚步,转过身,一张脸冷的仿佛结了冰。
你来我学校做什么?
“我就……看看你。”
我挺好的,以后别来了。
“关宏峰,你什么意思?”
没意思,快高考了,我不想生事端。
“……你嫌我给你惹麻烦了,那你刚刚别管我啊,你让他砸死我,或者你让警察抓我啊!”
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突然安静下来,两个人瞪着对方,彼此有千言万语,却又一言不发。
关宏宇吸吸鼻子,低下头,刘海落下来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,正挡住眼睛。
他声音闷闷的,不再似刚从那般清亮:“哥,我没偷他钱,我也没干什么,我就是来看看你,你信不信,我说的都是真的。”
关宏峰点点头:“我信。”
关宏宇就凑过去,突然抱紧关宏峰,把眼睛埋在他肩上,不让他往后面退:“哥,你别老不理我,我哪里做错了,你告诉我,我改,你那封情书是我烧掉的,你要是不高兴了,我写一封还给你啊。”
关宏峰的心像被人捶了一拳,疼的他想吐。
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弟弟,他那个不知道哭字怎么写的弟弟,他那个自信的任性的骄傲的又全世界最好的弟弟,此刻正把眼泪往他衣服上蹭。
他真想去他妈的对和错,想回搂着弟弟,想摸摸他的头,想告诉他一切。
但他闻着那股烟草味儿,就想起自己被呛的样子,就想起爸爸严肃的脸。
他害怕,怕一旦那层纸捅破了,他就什么都没了。
现在这样,关宏宇怕失去他。
可如果他吓跑了关宏宇,他不敢想这个如果。
自私一点,还是做被他惦记的那个吧。
关宏峰咬咬牙,还是退开了。
“回家吧。”他这么说,看着关宏宇眼角还有湿意,到底也没能太狠心,“我决定考警校,当个好警察,以后就算有什么事,别人也不会害怕报警,因为我过的案子,不会有一件错的,我审过的人,不会有一个冤的。”
他说完,就像受了刺激一样大步的向前走,他在落荒而逃,他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撑不住了。
他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把这份感情种在了弟弟身上,这是禁忌的,这是错误的。
他突然发现,经过这几年,这份感觉丝毫没有减退,反而越发浓烈。
他没法控制感情,他只能控制自己不让整件事更复杂。
关宏宇被他留在身后,他看不到也不想看那张脸,是如何由讶异变成悲凉。
讨厌我吧,宏宇。
4
1997年5月19日,关图安去世。
死之前,兄弟俩都在他床前。
关宏宇已经入伍,关宏峰也如愿上了警校,快毕业了。
他支开孩子的妈妈,看了一眼关宏宇,又深深看了一眼关宏峰。
然后把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。
“你是哥哥,你得告诉你弟弟,什么是对的。”这是关图安在这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他闭上眼。
关宏宇抽回自己的手。
妈妈哭得撕心裂肺,两个儿子也泪如雨下。
后事办完,关宏宇就回了部队,关宏峰又陪着妈妈住了几天,然后才回的学校。
那天他妈妈送他出门,在他走之前又拉住他的手,叹了口气:“你爸什么都没跟我说过,我也不知道怎么了,但我也死了的话,这世上可就你们哥俩了。”
关宏峰抱了他妈一下,点点头:“我会一直护着宏宇的,这辈子都不会放下他。您放心。”
妈妈又叹了口气:“你这孩子心事重,什么都搁在自己心里头,不跟我们说,我更担心的还是你。”
他妈说,你才多大啊,别活得像个没了奔头的老人,人生在世,不能这样。
他妈说,不管你们怎么活,我当妈的,都只能支持,你们俩开心就好。
他妈说,你是我儿子,他也是我儿子,你爸在听你爸的,你爸没了,听妈的就行,妈没什么想法。
他妈说,妈宁愿你们俩都乐乐呵呵,也好过形同陌路谁也不高兴。
关宏峰在车站买了一包烟,点燃,抽了一口。
还是那个辛辣的味道,却已经不会呛到他了。
他不喜欢烟味儿,也不喜欢酒味儿。
可他现在一口烟,一口酒,坐在车站的椅子上,从中午坐到日头落山。
他找了个公用电话,给关宏宇打过去。
对方有些惊诧,语气里还带着不耐烦:“有事儿么?”
关宏峰不知道一肚子话从何说起,关宏宇就听着他的喘气声,也不催。
两个人一直听着彼此吸气呼气,挺久了,连电流的刺啦刺啦声都听见了。
“我要挂了。”关宏宇突然开口,但并没有马上就挂断,他还给关宏峰留了一点时间。
“……”关宏峰咽了几口唾沫,又咽了几口,还是没说话。
“滴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电话被挂断了。
关宏峰茫然的举着话筒,嘴角抽搐了几下,然后悄悄说:如果我喜欢你,你怎么想?
5
关宏峰不知道,关宏宇捂着他嘴那一刻,自己的心也小鹿乱撞。
关宏峰不知道,关宏宇虽然睡着了,但梦里他哥亲了他的额头。
关宏峰不知道,关宏宇自诩随性洒脱,敢爱敢恨,却不敢问问他哥哥,如果他喜欢他,他怎么想?
6
如果关宏峰问了,关宏宇会笑。
如果关宏宇问了,关宏峰会笑。
只可惜有些事,真的好像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。
就像很多年后,关宏宇决心放下一切,回归正常生活,去跟他哥坦坦荡荡表明心意谈谈的那个大年夜,又偏偏他哥遭人陷害成了杀人凶手。
他打了电话想说我回来了,可是他还没说话,关宏峰就告诉他,快逃。
前半生错过,后半生纠缠。
不清不楚,相依为命。
这辈子,总能有说明白那天,就不死不休吧。
—完—